非洲领导人早就意识到，特朗普重返白宫可能会在非洲大陆引发巨大的政治和经济动荡。近十年来，特朗普始终活跃在美国总统职位及其周边，公开承诺要对美国的竞争对手和盟友发动贸易战，并颠覆多边世界秩序，这给非洲国家带来了挑战和潜在机遇。
然而，很少有人会预料到，特朗普上任不到两周就将目光投向了南非的国内政治。
特朗普在其“真实社交”（Truth Social）网站上发帖，谴责南非的《土地征用法案》——该法案允许政府在特定情况下无偿征用主要由白人阿非利卡人（Afrikaner）拥有的私人土地（主要是未使用的土地）。这个举动将近一多年来一直悄然酝酿的问题推上了外交议程的首位。
特朗普写道：“南非正在没收土地，并且对待某些群体非常恶劣。这是一个糟糕的情况，激进的左翼媒体甚至不愿提及。至少可以说，这是一场大规模的人权侵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美国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将采取行动。此外，我将切断对南非所有未来资金支持，直到对这一情况进行全面调查！”
尽管特朗普对土地征用的谴责——以及他随后为阿非利卡人提供难民身份的提议——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但南非政府仍然对这一问题迅速成为特朗普政府的焦点感到震惊。
曾在南非外交部门工作、现为英国地缘政治顾问的穆罕默德·卡西姆吉（Mohamed Cassimjee）表示，这一事件表明，特朗普政府在全球事务中采取了“更具意识形态色彩”的做法，而此前人们认为他在外交政策上主要采取务实交易的方式。
“我注意到，在对南非的反应中，他们现在增加了另一个更具意识形态的元素......外交政策和国内政策之间的界限正在模糊化。”
01 特朗普不受约束的风险
非洲各国的领导人将密切关注这场持续的争端，以从中吸取教训，了解特朗普未来四年对外交政策和国际贸易的破坏性做法可能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许多人担心，非洲可能会陷入特朗普对贸易的激进态度所引发的全球连锁反应中，尤其是他对关税的偏爱。特朗普将关税视为实现美国外交政策目标和纠正美国贸易逆差的工具。
在就任总统后的几周内，特朗普宣布对中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后两者征收时间被推迟）征收全面关税，并承诺考虑对欧盟征收关税。
大多数人曾预计，非洲国家将避免直接受到关税的影响，因为美国与非洲大陆的贸易逆差较小，而且至少目前看来，美国更专注于与中国等大国的竞争。2024年，美国与非洲的贸易逆差为74亿美元，而同年与中国的贸易逆差接近3000亿美元。
此外，2023年，美国与《非洲增长与机会法案》（AGOA）覆盖国家的贸易逆差中，85%来自其中三个国家，即南非、尼日利亚和加纳。这些国家的主要出口产品，尤其是铂金和原油，是美国急需的关键资源，征收关税似乎会适得其反。
然而，南非开普敦信号风险公司（Signal Risk）的政治风险分析师门齐·恩德洛夫（Menzi Ndhlovu）表示，南非的争端表明，关税政策可能不仅仅由经济因素决定。
他认为，非洲需要为一个更具意识形态色彩的特朗普做好准备，他不会羞于利用美国的政治和经济优势来迫使其他国家服从。
恩德洛夫警告说，对南非和其他引起特朗普总统不满的非洲国家征收关税“不应被排除在外，尤其是如果关系继续恶化的话”，并表示成本可能会迅速上升。
他指出：“如果你对南非征收关税，实际上就是对南部非洲大部分地区征收关税。津巴布韦和博茨瓦纳是内陆国家，纳米比亚没有先进的港口，它们都倾向于通过南非的港口进行贸易，所以这将对整个地区经济产生负面影响。”
更直接的是，非洲也容易受到任何试图修改或废除《非洲增长与机会法案》（AGOA）的举措的影响。AGOA为一系列符合条件的非洲制造商提供了免关税进入美国市场的机会。至少，特朗普可以将不符合美国外交政策目标的国家（如南非）从该法案中移除。
南非总统拉马福萨访问了位于比勒陀利亚的沃克洛夫（Waterkloof）空军基地的一个贸易展览会（图源：AFP）
02 非洲可能成为贸易战的牺牲品
即使这些情况没有发生，非洲总体上仍然面临着与更加动荡和分裂的国际贸易格局相关的风险。特朗普上任后的几周内，对中国所有进口商品征收了10%的关税。中国对此作出回应，对美国煤炭和液化天然气（LNG）进口征收15%的关税，对美国原油和农业机械征收10%的关税。
2月初，特朗普还对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所有进口商品征收25%的关税，对加拿大能源进口征收10%的关税，但在谈判后推迟了一个月，以确保两国加大力度阻止非法毒品进入美国。最终，对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关税于3月4日重新实施。
特朗普还从3月起对全球所有钢铁和铝进口征收25%的关税。2023年，南非向美国出口了价值超过4亿美元的钢铁和近6亿美元的铝。莫桑比克、埃及和尼日利亚也向美国出口铝，这引发了人们对这些贸易限制对其国内生产商产生负面影响的担忧。
即使假设没有对非洲国家直接征收关税——尽管这是可能的——非洲仍然很有可能成为贸易战的牺牲品。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数据，贸易壁垒导致的全球“地缘经济碎片化”可能会使撒哈拉以南非洲的GDP减少4%，是世界其他地区损失的两倍。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写道：“在一个世界分裂为以欧盟和美国为一方、中国为另一方的两个贸易集团的情景下，撒哈拉以南非洲将失去关键出口市场的准入，并面临更高的进口价格。与无碎片化的基准情景相比，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的实际GDP将在10年后面临永久下降4%的局面。”
卡西姆吉表示，“非洲需要一个开放的世界”，经济碎片化对非洲“非常不利”。
“正如亚洲通过出口实现增长一样，非洲需要一个没有太多关税和贸易限制的自由贸易环境。这对发展至关重要。”
分析人士担心，特朗普对中国发动贸易战的承诺可能会降低中国的经济增长。投资银行高盛集团预测，关税将立即产生影响，2025年中国的经济增长将减少近0.7%。如果特朗普进一步提高关税或采取更多措施，如终止美国自2000年以来对中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PNTR），更大幅度的下降也并非不可能。
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可能会对赞比亚、安哥拉和刚果（金）等依赖中国对铜、石油和钴需求的非洲国家产生特别大的影响。中国经济疲软可能会抑制对这些大宗商品的需求，导致全球市场价格下跌，非洲出口国的收入减少。
铜价（非洲是其主要生产国，2023年生产了360万吨）对贸易战特别敏感，因为铜是跨行业使用的关键工业金属。不出所料，自去年11月美国大选以来，铜价经历了相当大的波动。荷兰国际集团（ING）指出，“在全球经济增长放缓和通胀持续高企的背景下，关税对铜和其他工业金属来说是利空的。”
位于刚果（金）东南部的腾科·丰古鲁美矿（Tenke Fungurume）是世界上最大的铜钴矿之一（图源：AFP）
03 对通胀的担忧
恩德洛夫还担心，特朗普的关税将产生“全球通胀效应”。特别是对中国的关税可能会扭曲供应链，扰乱全球贸易，导致商品短缺和价格上涨。
咨询公司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估计，与美国总统大选前的预测相比，到2030年，关税将使全球贸易额减少7%以上。虽然很难准确预测这将使全球通胀上升多少，但大多数分析人士一致认为，价格上涨的可能性很大。
恩德洛夫表示，“非洲目前正在挣扎，因为红海危机和俄乌冲突引发了一轮通胀。另一轮全球通胀将对非洲经济产生非常重大的影响。我看不出非洲有任何办法来吸收再通胀，除非整个大陆再次加息，而这将是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时机。”
他说，“我们仍在从红海和乌克兰的冲击中恢复，而这些年本应是我们预期某种增长回升的时期”。
“你提高利率，就会抑制增长回升的前景。很难看出非洲如何保护自己免受另一轮通胀的影响。”一些分析人士认为，自去年11月美国大选以来，卢旺达、埃及和突尼斯的央行拒绝放松货币政策，部分原因是这些预期的通胀压力。
芝加哥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未来一年内，美国进口商品的价格可能会上涨10%。恩德洛夫还指出，这意味着美国的利率不太可能降低，甚至可能会上升。这将反过来推动美元走强，恩德洛夫表示，这对非洲经济将是“毁灭性的”。
他说，“一些非洲主权国家在未来五年内面临到期债务，而这些债务是以美元计价的。”
“与此同时，莫桑比克、赞比亚和肯尼亚等国也面临着严重的美元流动性限制。如果美元走强，我们实际上将不得不以更高的利率偿还债务。”
“我们的还款成本将飙升，这对面临严重财政和收支平衡限制的非洲国家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特朗普执政期间，我们可能也不会得到任何债务减免。”
04 如何保护非洲免受冲击？
非洲如何保护自己免受这些风险的影响？一个建议是通过《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AfCFTA）等举措挖掘利用非洲内部的贸易潜力。
尽管一些专家预测，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到2035年可能会使非洲内部贸易翻一番，但通过该计划进行的贸易量目前仍然有限，因此很难将其视为应对更加分裂的全球贸易格局的即时解决方案。
另一个选择是，非洲可以寻求多样化其贸易和政治伙伴，以减少对美国的依赖，例如通过与新兴经济体金砖国家集团（BRICS）等合作，南非、埃及和埃塞俄比亚已经是该集团的成员。
然而，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朗普对金砖国家采取了强硬立场，并威胁说，如果该集团试图以有意义的方式摆脱对美国的依赖，例如试图削弱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将产生重大后果。
今年2月，特朗普在威胁对金砖国家征收关税后表示，“金砖国家已经死了”，如果他们试图去美元化的话。在与印度总理莫迪会晤之前，特朗普说：“如果他们想玩弄美元，他们将面临100%的关税。”
恩德洛夫表示，对试图联合起来削弱美国利益的国家的不满，也推动了最近对南非的敌意。
“他还试图利用南非作为一个例子，以阻止全球范围内的更广泛趋势——特别是新兴市场要求更广泛的多边改革，如新的货币配置和去美元化，”他说。“南非是一个足够大的国家，值得关注，但也足够弱小，可以轻易受到惩罚。南非是一个非常好的替罪羊。”
卡西姆吉认为，非洲有可能通过“灵活的外交”与美国保持关系，同时也在其他地方寻找新的伙伴。
“非洲也有筹码。对美国来说，非洲是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还有移民问题——如果非洲不发展，这将影响美国。非洲拥有美国所需要的关键矿产，而且考虑到俄罗斯和中国在非洲大陆日益增长的影响力，这也有地缘政治因素。”他解释道，“美国会愿意通过采取如此极端的立场来危及这一切吗？”
英国智库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也称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非洲项目负责人亚历克斯·瓦因斯（Alex Vines）补充说，“关键矿产和战略矿产供应链是特朗普政府的优先事项，这将是美国对非洲大陆加强接触的一个领域”，并可能在非洲领导人与美国的潜在谈判中成为一个筹码。
2024年10月23日在俄罗斯喀山举行的2024年金砖国家峰会（图源：AFP）
05 读懂形势，与特朗普接触
然而，恩德洛夫更为悲观，他认为，在没有明显合作伙伴可以取代美国的情况下，非洲可能只能习惯应对特朗普的要求，并尽量减少损失。
“欧洲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大和经济上有能力——它因正在发生的政治紧张局势而陷入混乱。他们面临人口危机和生产力危机，没有足够的资本向非洲部署，”他说。“我们还看到中国对非洲的投资逐渐减少，而且中国自身也有国内经济限制。可能填补这一空缺的国家能力相对有限。”
“我认为，作为非洲人，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读懂形势，并在应对特朗普时更加聪明一些。他可能不可预测且反复无常，但稍微有点政治头脑，你至少可以避免一些反弹，”恩德洛夫指出。
“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你同意他的做法，但重要的是你的国家和经济状况。这确实需要我们与我们的价值观做出一些妥协——尽管价值观很重要，但它并不能填饱肚子。”
06 非洲对美国的机会
尽管如此，有迹象表明，特朗普政府中的一些人物认识到加强与非洲的商业和政治接触可能带来的潜在好处。
今年1月，美国国务卿鲁比奥指出，到2050年，非洲的人口将翻一番。他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数字，这也是市场，这些人也是消费者。我认为，如果定位得当，这些地方为美国提供了一个非凡的的机会，使其变得更加繁荣。”
非洲领导人将寻求在与美国的接触中强调这一机会——以及非洲在关键战略问题（如关键矿产供应链）上的重要性。但非洲能否在这场经济和政治分裂的风暴中安然度过，仍有待观察。
